这是一篇战报,改编自 快乐王子 的跑团记录。
这是一次在2021年和群友进行的团,团报小说就是此物,已经陆续写了几年了😓。
规则是CoC7th
,其模组是《快乐王子》。
最早在苹果园发过帖,后来转到了酷安。但还是没写完。
发在这里,充充场面,顺便在这里测试一下网站的格式和分类功能。
第零节
公告
我们的故事发生在1891年的伦敦。事件的起因,是德莱尼子爵夫人,在伦敦自己的宅邸里卧床休养时,突然失踪。
子爵夫人失踪后,府上的仆人们通知了警察,因此,调查员的身份可以是苏格兰场的巡警或警探。贵族的秘闻一直是写新闻的大好题材,在河岸街的某间报社工作,闻风而来的记者也是很合适的身份。此外,调查员也可以是受德莱尼子爵委托私家侦探或友人(应具有较高的【信用】),他们前去子爵在伦敦的府邸查看闭门不出的子爵夫人的情况。
在车卡时,你们的汽车驾驶统统换成马车,推荐技能是侦查、会计、交涉技能之类,不限,另外,请尽量不要车不符合时代背景的卡之类。你们车卡的时候建议借助扩展:煤气灯下的克苏鲁,里面有大英帝国部分,可以设计人物职业。
模组推荐 3-6人
技能上限 80/70
P.S.
如果出现了惊艳的扮演或者推理,我会适当加san。
如果行动与人设严重不符,我会随便让你掉san。以上。
——新任KP的承诺
第一节·悬案
第五岚
这是一个还算明朗的清晨,如果能够忽略从侦探社窗外飘来的并不令人愉快的气味和伦敦城代表性的暗沉的薄雾,就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完美的工作日了。在侦探社的书桌前,一道倩影处理着积压的文件和各式剪报的时候,这个机构的直接所有者,带着圆形绅士便帽,踏着深棕色硬皮靴,走进了侦探社的大门。
“新单子,额……第五小姐,我总是很难发出这个音……就在刚才,我们亲爱的德莱尼子爵从约克郡发报来,希望我们能够调查他的夫人的失踪……这可是个大活,我很遗憾自己在昨天接受了我伯明翰老友的委托,去那边查几个人,而丧失了这种在大人物面前露脸的机会……”
“我知道你挺厉害的,会……那个词念什么,功夫?总之我不用担心你,对吧?”
这个精干高大的男人快步走近书桌,拉出抽屉,拿走了他的配枪,几个袖扣,简单而麻利地收拾了一些资料,装进他的皮箱里。
“你直接去西伦敦他的宅邸就行了,可以坐马车,但我不会报销。我还要急着赶火车呢。”
略有磨损的皮箱发出了沉闷的扣合声,他匆匆地出门要走。
“格林先生,作为即将外出调查的员工,我就不能拿到关于这起案件的一些非口头资料吗?
他抓在门把上的手停顿了一下,止住脚步,回头看向她:“别那么认真,小姐……众所周知,德莱尼子爵和他妻子的感情并不深厚,贵族嘛,他还能担忧到心急如焚不成?你只需要象征性地表现一下,摸摸鱼,然后等着我给你发薪水就好了。说不定德莱尼就在哪个被窝里搂着他的姘头笑呢!”
玩世不恭的先生出门了。他的脚步声随着事务所大门的关闭,与第五岚小姐隔绝。
“我就不该期待他的。”年轻的女士露出一个说得上是凄苦的笑容。她蹲下身来,打开书橱下面的柜子,拿出好些瓶瓶罐罐打开。事务所内氤氲起一种淡淡的接骨木花和薰衣草的气息。她用手指挑起一点白鲸油制乳霜,打算把自己经典的黄种人皮肤傅成普通的英国女性模样——这能规避调查时的歧视,不过显然这并不容易。她的视线聚集在了一罐铅制的美白冷霜上。
“算了吧,伪装不是这样玩的,”她这样想,很快接了一罐水,把自己的妆饰洗掉了。转而,她换了一件还算精致的衣服,从盒子里取了几件首饰。
又一双小巧的女式皮鞋跨出了事务所的门,它在伦敦城脏污的街道上留下的足迹径直地延伸向德莱尼子爵府邸。
奥利弗
而这一个清晨,对于奥利弗而言并不愉快。他是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里醒来的。
“嘿,嘿!奥利弗!看看这份报纸!”这是一个有点沙哑的声音。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这位记者先生急匆匆起床整饬行装的细小声音并没有被这个不礼貌的访客捕捉到。他姑且就当这个夜猫子还沉浸在他昨夜被打回来的新闻稿带来的摄人噩梦里。
所以他拍击门板的声音更大了。
“他妈的,奥利弗,开门!我这里有你加薪的机会!”
门开了。奥利弗用带着点愠怒的眼神望着面前这个扰人清梦的家伙。门前的人是他的主编。这个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虽然严谨地穿了正装,但是头发并不整齐,奥利弗还能观察到藏在主编衣角里的小褶皱和没扣好的衬衫扣子——当然他一样。显然,两个人都曾经历过一片忙乱。
主编用已经沾上不少油墨的粗糙的手抖开他夹着的报纸,指着一处边栏:“大报社已经嗅到新闻的味道了!没有名气的新闻鬣狗要想斩获先机,就必须在爆点深挖!深挖,懂吗?”
这版报纸是几十分钟之前报社最新出的号外。在报纸第二版的边栏上,写着不太引人注目的标题:德莱尼子爵夫人在宅所神秘失踪。内容简略,并没给出更多的信息。
“听着奥利弗,你得懂得寻找新闻点!我的警察老友跟我说,里面蹊跷很大!贵族情缘,神秘事件……总之抓人眼球!”
“你是我们报社仅有的几个调查记者了!我们的未来就要靠你的眼珠子和笔杆子了!快去吧孩子!”他的大手拍在奥利弗的肩头,同时也留下了一点点未干的油墨。
“好的头儿,没问题头儿!”奥利弗安抚着把他送出门外,抓起他的设备和皮包,一样迎着伦敦的灰雾离开了自己的住屋。
在 1891 年 9 月 30 日上午 10 时,当奥利弗的视线中出现了这幢临近海德公园的华丽府邸时,他率先注意到的是宅邸复杂精美的哥特式围栏外停着的几架带着苏格兰场警察标志的马车:警官们已经先到一步了。
宅子的大门敞开着,仆人也没有一个,只有一个警察留守。现在这个高贵的姓氏并没有余力维持它贵族的脸面——这个府邸陷入了忙乱。
奥利弗的视线在街边四周匆匆而过的路人,几个熟悉的记者身影处扫视了一圈。他沉默地站了几秒钟,然后转身,去迎上了一个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衣着华丽的年轻人。
“早上好啊……年轻的绅士先生。”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帽子,这样打着招呼。
“我想我猜的没错,是急公好义的莫里亚蒂家族率先派成员来参与这个事件。”
他面前的年轻人温和地笑着,“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猜您的消息来源和我一样,都是泰晤士报。他们的一手的消息虽然模糊,但对我们记者相当重要。衣着上,您是贵族子弟;从您给出的几个便士推算,您起码住在摄政公园以北,那个地方的几个姓氏,除却莫里亚蒂,并没有您这样年纪的公子哥儿。”
“您的推断非常睿智,我想这样的洞察力是可以使您从记者这个行当里摆脱出来的。”
“不,这更多地是我的事业。我希望使民众得知真相,使正义得到伸张。也许您能帮助我走进这个宅子,参与这起案件的调查。这是我来向您问好的目的之一。”
两个人很快愉快地互相交谈起来,朝着前院里正站在临时设置的岗哨处的年轻警察走去。
莫里亚蒂
莫里亚蒂是率先被门前的警察注意到并问询的。他身上的深棕色呢子外套很好地标示了他的贵族身份。
“请问你们是来……”看起来入职不到半年,被分配到这里看守府邸的年轻人摩挲着手里的钢笔,用有点局促的声音发问。
“帮忙。私家侦探,受子爵之邀。”
说话的是一个女声。声音的主人正站在两位绅士之后。第五小姐向警察出示了侦探所的徽记,随即不再做声。
“亲爱的警察先生,我们是来帮助德莱尼子爵解决麻烦的。” 莫里亚蒂向突然出现的女士行了一个礼,又向面前的小警察脱帽示意, “听说这个案件很是离奇,我想你们警察也会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不如就把我们当成警察顾问协助你们调查。”
小警察的视线停留在美丽的第五小姐黄色的皮肤上,又转到她一点也不廉价的衣着上,最后,给扮相最为优雅的莫里亚蒂先生行了个礼:“那么……额……请进吧,琼斯探长正在进行调查。”
在菜鸟警察的引领下,莫里亚蒂几人穿过堂皇的大厅和华美的枝形吊灯,在女佣拘谨而不安的视线注视下走上了螺旋阶梯。他们注意到府邸二层东侧的房门口,站满了仆人和警探,这想必是传言失踪的德莱尼子爵夫人的房间。而大部分仆人,都被召集到这里配合调查了。
莫里亚蒂踏进了德莱尼子爵夫人的房间。
一张附有丝质帷幔的哥特式大床被设置在房屋中央,丝质床罩上散落着大小不等的各色宝石。
红宝石、紫晶、碧玉……色泽绚丽的宝石有数十个之多,甚至有不少落在地毯上。除却吸引人目光的卧床外,这个房间内还陈设着巴洛克风格的化妆台、书桌、衣柜与盥洗台,房间里正对着化妆台,一扇半开的窗户面向府邸后院。从那里,可以看见昨夜雨后清新的庭院风光。
而主导现场搜查的琼斯警探,正半跪着检查地毯上散落的宝石。奥利弗隐蔽地轻拉了一下莫里亚蒂的衣角,似乎想表达什么。转头看去,他面色如常。
琼斯警探看到几个人进门,马上中断了自己的调查。他抬起头来:“啊……你们几位是来干嘛的?”
年轻的警察怯懦地发言:“额……这个是子爵先生的朋友,来帮忙的……这个是子爵先生请来调查的…侦探小姐,这个…是位记者先生。”他的底气严重不足。
琼斯探长怒视了一眼小警察,然后向莫里亚蒂伸出手:“诸位早上好。看来也许几位是来协助调查的?我是埃尔文·琼斯。”
“第五岚。如果觉得这个名字叫起来不方便,您大可随便叫我什么。”
“早上好,琼斯探长,在下是莫里亚蒂家的幼子,这次是来协助我的朋友,德莱尼子爵阁下调查的。”
“您好,我是奥利弗,是一名记者。”
最后,警长直起身来,不管是碍于贵族还是舆论还是绅士风度的压力,依次与这些“不速之客”握了手。
“当然,诸位可以开展调查,如果能够为我们警方提供助力,就再好不过了。”
莫里亚蒂挑挑眉:“那么警探们有什么发现了吗?”
“我们也不过刚刚开展调查。所有的用人,已经在走廊里集合起来了。如果你们想,可以再去问问。
“警官先生,请问在这个房间里有什么线索吗?为什么宝石会散落一地?”
琼斯警探乜视了一眼提问的奥利弗。他的回答模棱两可:“这正是本案的疑点之一……当然子爵夫人具有收集这些东西的嗜好,我们起码可以排除抢劫绑架的作案动机……”显然,目前他的调查进度不足以支持得出什么有价值的突破性结论。
而本案的另一位协助者,第五小姐,已经转身离开了房间,去进行其他方向的调查了。
第二节·空房间
第五岚
“请问……小姐有什么事吗?”女佣看着第五小姐,手指局促地扭着裙角。
“能告诉我夫人是何时失踪的吗?在她失踪前,有什么反常吗?”
“是的,当然行……就是我每天照顾夫人。就在昨天晚上 9 点,我隔门与夫人道过晚安,那个时候我还听到了夫人因得病而变得……有点沙哑的声音。但是今天早晨,我路过的时候,听到屋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响声,就大声隔门询问了好几次,问夫人是否安好,但没有得到回应,我于是就找来其他佣人一起撞开房门,却发现夫人从房间中消失了。
“夫人在这个月初,就开始身体不适,她……拒绝走出自己的房间,食物和用具一律只由我们这些女佣放置在门口,等待夫人自己拿取。除了唐顿先生进屋看诊过几次外,这一个月内没有人进入过子爵夫人的房间。
“那请问夫人得了什么病呢?”
女佣继续回答:“啊……我从夫人生病休养开始就再没有见过她的面了。大概是风寒吧?唐顿医生负责诊断夫人的病,他也许知道。
“谢谢,”第五小姐鼓励式地笑了笑,接着问:“那唐顿先生是?”
“啊是的,唐顿先生是一位私人医师,医术精湛,很受贵族的欢迎,他的诊所就在泰晤士河旁边,很有名的。”
第五岚答谢了给自己提供线索的女佣,与她道别。她注意到,与自己同来的两位绅士已经在廊间交流自己的所得了。
“愿意让我加入吗,先生们?”
奥利弗
调查开始之后,奥利弗就径直地走向了子爵夫人的书桌。那上面堆摞着几本书,还放着几封拆开后的信件。记者先生拿起信件粗略地翻看了一下,发现大多是舞会的邀请函。一本羊皮纸装订的日记本被压在信件下面。
这个日记本中记录着子爵夫人得病之前日常宴请、赴宴的记录和她与一两位年轻绅士的挑逗情事——德莱尼子爵夫妇之间情感淡漠的传言得到了确证。其中,令奥利弗尤其在意的,是日记本最后,记录日期为 8 月下旬到 9 月上旬的内容:
8 月 25 日:大卫这次给我找来的这枚蓝宝石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佳品,无论是质地还是光泽都是那样的高贵。而且,它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吸引力。可惜的是它只经过了粗浅的打磨,我已经把它送去切割、制成戒指。届时裁缝也该把新舞裙做好了,我很期待蓝宝石戒指能为我在舞会上增添风采。
9 月 3 日:我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无论擦上多少化妆粉都掩盖不住。唐顿医生也不能确诊,这副可怖的样子没法见人,就先不要离开房间了吧……啊啊,孤身一人躲避在屋内,胸中满是不安和恐惧,只有指间这惹人怜爱的湛蓝色光芒能给人一丝宁静。
(潦草的字迹,未标注日期):有声音……脑中有声音传来……(此处的纸面被什么锐物刮破,留白的纸面上还沾有暗黄色的污渍)
他接着翻看了其余的书和信件。那都是些通俗小说和正常的信件往来,并没有发现像日记本里那样似有秘密,令人不安的文字。
奥利弗放下书本,又环视了整个房间。他发现盥洗台内壁上附着着几块暗黄色的污渍,像是某种体液干涸留下的痕迹。他顺手又打开衣柜,除了做工精细的贵族服饰之外,衣柜的底板上放着一把钥匙。是这个房间的钥匙。
“变成密室了啊……”奥利弗晃晃脑袋,这样感叹道。
他决定不在这个房间里继续消耗时间。
“嘿,莫里亚蒂先生。我找到一些有点价值的东西。”
莫里亚蒂回他以优雅的微笑:“当然了,愿闻其详。”
莫里亚蒂
获得了警探自由探索的许可之后,莫里亚蒂从地毯上捡起一块拇指大小的水晶,高举着,对准窗外伦敦的冷秋的天光,仔细鉴别着。很快,水晶就被漫不经心地重新丢在了地毯上,莫里亚蒂转向子爵夫人的化妆台。
台子上的化妆盒中整齐摆放着各色宝石饰品,其中空置着一个放戒指的位置。这位贵族子弟又随手抓起一条项链,仔细观察起来。不久,他把项链放回原位,离开房间,打算去找一个仆人印证他的想法。
“无意冒犯,但我得说,贵夫人所购置的宝石质地属实太差:成色浑浊,内里看得见不少杂质。难以想象,作为一个素来品味高雅的贵族,夫人会特地购买这样差劲的宝石,更何况要带着出门参加交际舞会。”
“先生,您……您就别打趣我了。宝石什么的,都是上等人才能接触的……我是没资格插嘴的……不过夫人素来喜欢收集宝石饰品,品味肯定不会差的……”
“那么你知道她都是怎么收集宝石的吗?想必她应该有很多渠道来挑选采购这些宝石的吧?”
“先生,我只是一个女仆,怎么能知道这些事情呢……”
“好吧。”莫里亚蒂哂笑着跳过了这个话题,接着回头,向正扶着自己的圆顶硬礼帽的奥利弗打了个招呼。
他们迅速开始交流所得了。当莫里亚蒂问起刚进入房间时奥利弗的异常时,他得到的回答是这样的:“警长先生或许是苦于经济,在调查的时候,悄悄取走了几块宝石放进衣兜。”
“我想提醒你,莫里亚蒂先生,琼斯警探并不太能够解决这个疑团。”
“这也是我想说的。你觉得呢,第五小姐?”他仰头向不远处的女士发问。
几个人低语着交谈了一阵子。
第五岚
“能给我讲一讲大卫先生吗?”结束了情报交流,第五岚重新找到了刚才询问过的女仆。没有人给她安排进一步的任务,她依然在走廊边等待问询。
“大卫先生?您是说大卫管家吗? 他……一直在恪尽职守,履行管家的职责,除了…额…比较严厉。现在他就在宅子里安排事务。”
第五转过廊角,走出去不远,就看见在二楼西侧的走廊上,她打算寻找的正装打扮的男管家正在严厉地训斥一个十几岁的年幼女佣。她马上停步。
零零碎碎地,第五听到了一些严厉的训斥,同时还有 “蓝宝石”和“戒指”之类的字段被她的耳朵捕捉,引起了第五的警觉。她默默地等待着,直到管家结束了训斥,顺着楼梯走下楼,留下靠在墙边流泪的小女佣。
她走上前去,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小女孩,半蹲下身子安慰她。
“怎么了,孩子?”
小女仆强忍着泪水,抽抽噎噎地向大姐姐倾诉自己的遭遇。
第五一边安抚小女孩,一边试图从她断续的语言里概括出完整的故事。
一个月前,玛丽放假回兰贝思区的家中,她遇到了自己当佣人前的玩伴们。令她感到惊讶的是,他们分给了玛丽一块漂亮的蓝宝石——这是这些在火柴厂做工的男孩子们不可能买得起的东西。把宝石带回子爵宅邸后,玛丽在自己的房间内痴痴地打量着宝石表面那美丽的蓝色珠光。这时,管家大卫走了进来,夺走了她手上的宝石,骗她说要帮她问问哪里能卖个好价钱。直到现在,大卫也没把宝石还给她。
她取出几个先令交到小女孩手里,轻抚着她的背。
“你的朋友工作的地址,可以告诉我吗?”
“他们都在亨利火柴厂做工。”
第五接着安抚了心情低落的女孩一阵子,直起身来。她想找到大卫跟他谈谈。
很快,她就在大厅处截住了管家。得知有侦探想来了解案情,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显然有点惊讶。
“上午好,先生,听说您是这所房子的管家,我是前来协助警察调查的私家侦探,想找你询问一些关于夫人的事情。”
“啊,当然了,我会尽全力配合警方的。”
“这边不是谈话的好地方。”第五四处环顾。这里难免有人经过,而她正打算用所知的线索诈他一下,期许着能摸出一些真相。
“请允许我拒绝,小姐,我所知的所有东西,我都已经告诉给警方了。”管家显得相当机警,“我不认为有什么值得私下交流的东西,如果有,也不是我一个管家应该知道的。”
第五盯着他的眼睛。管家用手背抹着自己额头上的虚汗,并不敢与她直接对视,显然心怀鬼胎。索性就在这里直接逼问他好了。哪怕他不知道凶手,也至少会为调查提供一点线索。
“管家先生。”第五用一种胜券在握的口吻说道,“请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夫人在失踪前的日记里写到了你,你猜猜她说了什么?”
“我…我自问自己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管家……我不会让夫人失望的。
“当然了,你的确尽职尽责,而且你还非常了解夫人的喜好,所以你就去迎合夫人,但是这也招致了夫人的失踪,我说的对吗?”
“了解雇主的喜好是我作为一个专业的管家应该做的,我并不知道您的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想把什么绑架犯之类的罪名安排在我的头上,那么我可是不会同意的。”
第五依然盯着他的眼睛,而现在这种压迫行为并没有造成管家的任何态度上的松动。“我也很愿意相信您,但是外面的警察先生们似乎不这么想,”第五侃侃而谈,“您也知道,三年前开膛手杰克的案子到现在都没有侦破,伦敦的警察现在备受指责,现在案件的侦破率才是他们追求的东西。”
“我可保证不了,如果戴着警徽的先生们发现了你的嫌疑,他们是否会小心求证。”
管家似乎笃定了什么东西,他显得油盐不进:“如果您执意这样以为,那么就请让我找到负责此案的琼斯警探,证明清白好了。”
“好吧,”第五放弃了继续问询,“我的话问完了。谢谢您的配合。”她展颜一笑,轻盈地转身离开了这里。管家维持着他最后对话时的姿态,目送着她离开。
莫里亚蒂
当琼斯警探结束了他在子爵夫人房间中的搜查,穿过走廊路过莫里亚蒂的时候,他正在盯着廊道的窗子出神。琼斯身后的几个警员跟着自己的长官,很快地下楼来,朝着府邸的后院去了。不管是这复杂的案子带来的,还是这宅子里本有的,似乎有一股奇怪的对调查者的压迫感弥散在空气中。
不一会儿,琼斯警长又上楼梯来了,他大声呵斥着几个警员,要他们拿着尺子下来。
“快点,动作麻利点!”
随后就是一阵忙乱的收拾东西的声音和快速轻微的脚步声。
这些声响似乎把他从思绪中唤了回来。他揉了揉胸口,跟着这几个警员一起下楼,试图到雨后的庭院,用伦敦正午有气无力的阳光和工业化淡雾置换走他胸膛中积郁的浊气。
“根据一个人的鞋印长度,就能大致推测出这个人的身高。这个奸夫大概有五点六呎。这就是警探必备的素质,知道吗杰斯?” 琼斯警探正在对身旁他的下属进行说教,“这个奸夫的行迹,就这样被昨晚十点的那场雨揭露了!”在他们的目光下,几个警察围着小院里的若隐若现的足迹,正在生涩地摆弄尺子。
莫里亚蒂盯着被警察们团团包围的那几个靴印。靴印最明显的位置正好对着子爵夫人房间的窗户。他走到窗户的正下方,仔细地观察着二楼房间的窗沿,和那下面的砖砌墙面。没什么爬上爬下的痕迹,乃至窗台正下方的泥地的表层,也还完好着。
他回头的时候撇了撇嘴——琼斯警探正继续着他的高谈阔论:“佣人们9点就结束了日常工作,这个鞋印一定就是子爵夫人的情夫的!”
琼斯微仰起头,环顾了周围人的表情,有点得意地接着说:“我甚至可以还原出现场了:情夫在窗户下面接住翻出来的夫人,然后两人逃之夭夭!”
“容我打断一下,地上有夫人的脚印吗?”奥利弗不太合时宜的提问使这样的场景有些尴尬,“正常来说,如果两人私逃,当然不应该只有奸夫的鞋印吧。”
琼斯警探语气稍滞,他接着有点愠怒地回答:“我们并没有发现。但夫人完全有可能是被背着走了,昨晚的小雨也可能把脚步更轻的夫人的鞋印抹掉……而作为专业的警探,我认为记者先生您的行为正在干扰我们的调查。”
“或者说,记者先生,你能为鞋印这个线索提供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不等他的话说完,莫里亚蒂已经为记者发起了声援:“既然佣人九点就结束工作了,那么夫人从窗子里翻出来岂不是多此一举?”
“琼斯先生,这很奇怪不是吗?夫人如果是被情夫接应走的,那屋子里当然也不会被搞得一片狼藉。”他直视着琼斯的眼睛,但余光看着警探身后的坐落在院子那一头的房子,第五小姐未被其他人注意着,正轻轻推开它微合的房门。
“在我看来,夫人恐怕是被绑架了,犯人还是个相当有品位的人,把那些不值一钱的粗粝的矿石都丢在了原地,而只拿走了宝石盒子最中心的那一颗。”
琼斯不快地皱起眉头:“一派胡言。我们的调查结束了。很快,我们会根据目前搜索到的信息发布寻人令,而这些并不必劳您费心。我在这里代表苏格兰场感谢几位的协助。”
“这里的疑点还有很多!而您作为警察真的哪怕连一丝不甘都没有吗?就这样草草了事?”奥利弗抬起手来,指着楼上子爵夫人房间大开的飘窗。他还打算进一步表达自己的愤慨,但马上就收回了自己酝酿的情绪:第五小姐提着一双皮靴从房间里出来了,靴子的边缘还沾着未干的泥土。
“警探先生,我想我发现你说的那个情夫了。同时很让人惊讶地,他竟然是我们的管家先生?”
琼斯警探接过靴子,仔细地翻看着,比对了鞋底的纹路和泥地上尚存的鞋印。他直起身子,仿佛先前的不悦早已消散了一样,威严地发号:“都看到了吗?把这个家伙抓起来!”马上,两个警员脱离队伍,去把不复先前镇定的大卫抓了过来。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这个绑架你主子的混蛋?
“警……警官先生……我绝对没有……我之所以在这个地方留下鞋印,是,是因为……
也许琼斯的断案天赋并不突出,但他很快就威慑着管家,促使他说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起先管家试图隐瞒,但最后,是惊慌失措的他在绑架子爵夫人的罪名压迫下说出了自己的秘密。
每个月末,管家都会在所有人入睡后,在子爵的书房内伪造子爵的授权信,将用于伦敦宅邸的一部分款项划到自己的私人账户中。正是昨晚十一点,当他结束“工作”离开主屋,穿过后院准备回佣人屋时,突然发现主屋二层夫人的房间亮着灯光,窗户也打开着,一个身影站在窗边。那是一个似人非人的怪异形体,头部隆起坑洼不平的肿块,手臂像木偶般僵直地前伸,当大卫站在后院中试图拿提灯照它时,人影的身体竟如玻璃般反射着提灯的火光。大卫以为自己看到了梦魇,忙不迭地逃回了佣人屋。
琼斯显然对他的逼问结果并不满意。大卫——他苍白的脸上还带着回忆自己经历的余悸,被押着,当作绑架夫人的囚犯,随着收队的警官们离开了。而同琼斯一样,在场所有的警官都认为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蛋只是在鬼扯,并报以恶意的嘲讽。
莫里亚蒂三人不为所动,相反,一种沁凉的感觉爬上了他们的头皮。他们隐蔽地互相对视着。三位不同阶层不同身份的调查者用眼神的交换达成了共识,在子爵夫人的失踪案中,隐藏的可不只是贪婪的管家,而犯人口中的惊悚故事,也许并不完全是他的即兴演说。
第三节·追索
奥利弗
“奥利弗先生,你的新闻嗅觉嗅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吗?”当三个人先后迈出子爵府邸的大门,目送着琼斯警探带队远去的时候,莫里亚蒂这样问道。
“唔,我想光我们现在所知的消息就足够大卖了,不过夫人的那个病症实在让人在意。”奥利弗刚刚把笔记本收进他随身的帆布挎包里。
“这样的疑团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厘清的。不如我们去吃个午饭,我来做东。小姐呢,也许您能赏脸?”
“好,边吃边谈。”第五小姐并没有拒绝绅士的邀请。
有辆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下了,车架上的漆层在正午日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亮色。奥利弗同他们登上了马车的篷座。有节奏的马蹄声和轮毂声压过了周围路人零星的谈话的声响。
奥利弗和第五被莫里亚蒂引着,来到了一家价格还算亲民的餐厅,并得到了餐厅负责人热烈的招待。他们很快就坐,在餐桌上讨论起了上午自己的见闻和推断。
莫里亚蒂也许来过这家餐厅几次,在同服务生聊天和点餐这方面显得相当老练。“奥利弗,你之前提到的夫人所患的怪病是怎么回事,可以详细说说吗?”他叉起一块西兰花,偏头问记者。
“夫人在日记里,有写过自己的相貌似乎出了很大的问题,以至于她无法见人,只能把自己关起来。”
“那么管家看到的奇怪生物或许是生病的夫人?”莫里亚蒂有点轻佻地接着问,随后他把叉子送进口中,露出一副大仇得报式的惬意神色。“不愧是西蓝花啊。”他小声感叹道。
“也许只是做贼心虚的管家‘看’到的幻影呢,编的,假的。”第五并没有动面前的餐品,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心不在焉地捋着自己的头发,“但我愿意相信他的话。这座城市离奇的事情已经太多了……不过有一点我很疑惑,夫人日记里提到的蓝宝石去哪了?”
“是了,夫人跟蓝宝石一起失踪……院子里没有夫人的脚步,大卫管家又没有离开自己的房间,”莫里亚蒂看着自己的盘子,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怪了怪了,夫人还能长出翅膀飞了不成。”奥利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公子哥儿盘子里的西兰花数目是他们两个的几倍,几乎要破坏厨师装盘的色彩平衡。他这样的癖好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偏爱,或者偏恨。
“老管家既然贪财,那就会珍惜自己的管家身份,绝不会竭泽而渔,没必要对夫人下手,毕竟他失业了,有了犯罪经历,更没有钱赚了,甚至,夫人锦衣玉食,他才有利可图。”莫里亚蒂摆弄着他盘子里的食物漫不经心地分析着。
“唐顿医生。他的诊所会是我们的下一站。”第五这样断言道。她举起刀叉。
莫里亚蒂
时间来到了午餐之后。马车正停在唐顿医生在玛丽勒本区的一所独门住宅门前。莫里亚蒂几人下了马车。他抛下几个便士,走上前按响了唐顿先生的门铃。
迎接他们的是一位和蔼的老绅士,他留着略长的胡须,脸上的皱纹铭刻着他行医岁月的流逝,使人感到和善和亲近。
“快进屋里来。几位年青的绅士和小姐,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吗?哪一位感觉不适?”唐顿医生把他们迎进屋,请他们在檀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请问您知道德莱尼子爵夫人吗?”第五岚一沾到座位,就前倾了身体发问。
“当然了,德莱尼夫人,她是我的病患。我们是老相识,我前几天还为她诊治过……是有什么问题吗?”
“请问她患了什么样的病呢?”第五把手肘支在膝盖上方,显得不太端庄。
“额……很不幸,夫人只是偶感风寒……这对中年的女士来说是很常见的。”
莫里亚蒂直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我必须告诉您,德莱尼夫人,她……失踪了……您确定她只是得了风寒吗?”
“我……我很遗憾。希望警方会为我们找到这个苦命的女人。”唐顿医生皱起眉头,他用自己满是皱纹的手掌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您似乎给他开过一些奇怪的药。”
“对,我开了药,但请你知道,我是一位医生,我不会给我的病患开出不利于病情的药剂。”
“请恕我直言。”莫里亚蒂把身体倚靠在身后的皮质沙发背上,在扶手上搭起胳膊,用一种沉静的口吻开始叙述:
“您的胡子轻微地抖动着,您的眼神四处游离,并不敢与我对视,您的声音也同样并不坚决,毫无疑问您的谎言并不具备什么欺骗性。我知道您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医师,医术在贵族中享有盛誉。我愿意相信您的话,因为您的德行也是首屈一指的,这样的人的谎言必然是善意的。
“而如您所见,我是莫里亚蒂家的幺子,夫人没什么东西值得我图谋。我来这里,是由于夫人因为她身上的疾病而陷入的、一场性命攸关的危机,您的所见能够为我们提供珍贵的线索。我们正在竭力拯救夫人。
“我不知道您在隐瞒什么,但是如果您真的为您的患者着想,就不应该在这里欺骗我们。”
唐顿医生抿着唇,他的手摩挲着雕饰抛光的沙发扶手。迟疑了几秒钟,他开口了:“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我想我也要暂时的抛弃这样的职业操守了。说实话,年青人,当我接到邀请,进入房间的时候,子爵夫人让我以自身名誉发誓不把她的病状透露出去。这种奇异的病症是我从未见过的。
“您也许能详细说说?”莫里亚蒂挑起眉。
“我看见……有一些大小不等的肿块占据在夫人脸上,那些肿块,它们并非充血的红色,而是闪烁着一种古怪的矿石的光辉,连触感都变得坚硬锐利,这根本就不像是人身上能结出的东西。在患处之外没有长出肿块的位置,她的皮肤塌陷融化,不断渗出暗黄色的体液。
“我只是个普通的老医生,不过是在行医的这些日子里赚得了一些名声,这样的怪病,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是象征性地开了些哥罗颠和膏药,以缓解夫人的痛苦。”
“那真是太……令人毛骨悚然了。”
“确实如此。”唐顿先生低垂着眼睛,用心有余悸的语气缓慢回答。
“多谢老先生了。”莫里亚蒂这样回答,他几乎是躺在沙发靠背上了。
“那么夫人失踪就跟绑架没有什么关系了。以夫人的样子,出现在街道上,会引起巨大的轰动吧。”陷入疲惫的贵族先生连说话的语气都改成了喟叹式。
“是的……所以据我所知,子爵夫人已经闭门不出很长时间了。”
“咳,唐顿先生,你对夫人的行踪有什么线索吗,或者说她可能想去哪里,她有对你透露过吗?”
“并没有。我所结识的贵族女士中,大部分人的行为都是相仿的。去舞会,沙龙或者别的哪里,或者在家……德莱尼夫人并不特殊。”
沉默的奥利弗把他写的没几个字的记事本翻到了下一页。他从记录上回过神来:“夫人的矿质化的病变,倒是让我联想起了夫人最近得到的一块蓝宝石,除那之外,夫人其他生活如常。如果不是这块宝石的原因,那也许我们只能归于某种诅咒了。”
“哦对,你见过那颗蓝宝石吗?据说很美,对夫人很重要。”稍有点振奋地,莫里亚蒂重新坐直了身体。
“呃……我并没有见过……我想,我所见所闻的一切,我都已经告诉你们了。如果你们想找到夫人,我是提供不了太多帮助了。
“真令人头疼。”他坐回去了。
“而我记得夫人曾经将宝石送去加工。”奥利弗翻着他的本子,“我们可以去宝石加工的地方看一看,说不定有线索。”
“我得提醒你们,伦敦城技艺精湛的宝石匠可有不少,你们这样找下去难度会很大……”唐顿医生的话虽然正确,但难免使人沮丧。
莫里亚蒂躺靠着,摊开双手。
“将军。”他说。
第五岚
“追查不到去处,就去寻找来源好了。”经过不算长的讨论,第五站起身来。最终,两个先生接受了她的提议,决意回到子爵府邸,去寻找那个小女仆,她知道目前来看蓝宝石最早的拥有者。
女主人和管家统统不在场,临危受命的女仆长索性给女佣们临时放了假,当这个安慰过她的女士出现请求她帮忙的时候,女仆小玛丽很是高兴,乐意带她回家去看看。
小女佣玛丽在前边牵着大姐姐的手带路,在近暮,来到了她的老家附近的小广场。木结构的二层房屋与各色店铺包围在广场四周,被略显昏暗的日光染成鎏金的华丽颜色。街道交叉口中心,持瓶天使的雕像正喷洒着泉水,砌起的石质台座下,几个衣着破旧的男孩在追打玩闹着,他们是玛丽曾经的玩伴。男孩们见到玛丽,都快活地向她打着招呼。
莫里亚蒂抬起双手不断下压,试图使他们安静下来:“嘿孩子们,我想知道,玛丽小姐手里的宝石,你们是怎么得来的?”
孩子们还没意识到莫里亚蒂手势的意旨,快活地打闹着,七嘴八舌地回答着他的问题。
“是杰克给我们的!”
“那些漂亮的宝石吗?”
“杰克是我们的头儿,他那天找来一把宝石,给我们一人分了一块儿!”
“那可帮了大忙了!我们就服他一个!”
“厂长那个贪婪的老蝙蝠已经半个多月没出现了,但是今天给我们放了假,只是让杰克去工厂找他。”
“我还是有点担心他。”
“你们慢慢说……”提问者揉按着自己的额头,对这样杂乱的反馈显得相当头疼。
“听着,孩子们, 现在城里已经有人因为这颗宝石而失踪了,”第五岚松开了牵着玛丽的手,她站出来挡住莫里亚蒂,向孩子们大声说,“你们赶快回家,将宝石收好,不要拿出来把玩。而且,谁能告诉我,杰克现在在哪里?”
“我们的宝石都已经卖出去了。”
“卖给了城里的富人?” 第五讶异地问。她也说不上这是好是坏……起码孩子们不至于被这宝石上不知道什么样子的诅咒沾染,富人们却会陷入不知源流的宝石的威胁……但他们死有余辜。
“当然了……饿不着肚子可比宝石强多了。”
“杰克他现在应该已经在火柴厂里了。”
莫里亚蒂从叽叽喳喳的回答中理出头绪:“那宝石卖给了富人……糟了……看来他们一直期望的璀璨的美妙饰品,很快就用不着了……他们自己就会变成那样。”
“最近不接触宝石一类的东西比较妙。”他下了一个不言而喻的结论。
“但是杰克没把宝石卖掉,杰克把他的宝石直接给厂长抵债了。”这时候一个孩子补充,“杰克他们家欠了厂长很多钱,很多的。”
第五跟剩下的两个成年人对视一眼:“我们最好赶快过去。”
奥利弗
三人的目标转向火柴厂,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不多一会儿,就望见了火柴厂的大门。那铁门并未上锁,很容易地被奥利弗推开。工厂里堆砌着杂乱的原料,地面上,四处留着像是机油倾洒的暗灰色污迹。平日充斥着监工怒骂声和机械轰鸣声的火柴厂内部,今天因无人而显得尤为安静,粘滞的空气中飘散着一种木屑和煤油的味道。
“砰砰砰。”奥利弗的心脏在胸腔里隆隆作响,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大概是不太好了,额头也不大舒适。他回想着是不是自己在今天早上遇见了什么不详的征兆,黑猫什么的。
突然他头顶,二楼的工厂长办公室传来的一声尖叫,把奥利弗从走神中拽回了这间阴暗的工厂。奥利弗一个激灵,马上迈起步子跟着第五岚冲上楼去,后者几秒钟就把他们两个男人甩在后面。待到奥利弗和莫里亚蒂扶着水泥墙壁,爬到二楼,入目的,却是因惊恐而呆立的第五岚,和……一个噩梦般的人形怪物!它的全身长满棱角分明的肿块,连接在肿块之间的皮肤塌陷下去,滴落着暗黄色的体液。在办公室内昏暗的灯光照射下,所有肿块像宝石一样反射出绚烂斑斓的色泽。他的体态扭曲而畸形。这怪物一只手掐住杰克的脖子将他提起来,另一只手爪拄着一根手杖。它用两只水晶状的浑浊眼球紧盯着男孩,腐烂的口中,晶块撞击摩擦,发出破管风琴般的嘶鸣声。
“逃?”这是奥利弗跳出的第一个想法。他觉得时间变得很慢。他想要抬起腿,但怪物黄浊的涎水散出的腥臭仿佛已经充满了他的鼻腔。他盯着那恶心家伙身上的晶面,好像能看到几十个自己的影子倒映在那上面。回头,下楼?从栏杆上翻下去?他猛地摇头。不行。一瞬间似乎他过往的诸多经历在他的脑海里循环起来,怯懦的,沉默的,一字排开,像他写在记事本上的箴言……这些迷蒙的记忆旋转着蜷曲着,倏尔又消失不见。他大喝一声,好像是耶稣的美德在他脑海里闪光,心中涌出了莫大的勇气——他无论如何不会再对这个怪物感到恐惧了。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手上已经攥住了身边一柄铁铲。
战斗一触即发。第五岚虽然表现得惊怖和恶心,但在奥利弗没注意她的时候,已经麻利的从不知道哪里抽出了一把没有剑格的怪刀。旁边的公子哥儿也抬起手臂护在下颚边,他的手上套着指虎。
怪物的动作显然称不上敏捷,第五岚在它的周围兜着圈子,趁它并不协调的转身,抓住机会,抽刀砍向了怪物的左臂,这一刀正中怪物手肘,像老兵对付全身披甲的骑士那样,切进了它没有宝石肿块的缝隙,直接将怪物的手臂斩了下来,它吃痛地颤抖着,把杰克扔到一边,用仅存的那只手想要捂住受伤的左臂,但是仍然有一种散发着腥臭味的黄色脓液源源不断地从断臂处流出。而当怪物踉跄地躲过奥利弗的奋力一挥时,莫里亚蒂的拳头已经迎上了它的面门。这一拳直接破坏了怪物的重心,把那慑人的怪物击倒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它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就倒地不起了。他的身躯仿佛是早春见到骄阳的雪人,散起一片黄雾,化成了一滩脓水,而那些肿块化不掉,碎裂成好些宝石,和他的紫水晶手杖一同乒乒乓乓地散落到地上。
看着怪物死亡,奥利弗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他抓住身边机器不知名的把手,只觉得双腿发抖。
莫里亚蒂
杰克在战斗尘埃落定之后,才剧烈地咳嗽着被第五从工厂主办公室的杂物中扶起来。他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这个小家伙虚惊一场,但是没有大碍。
杰克认出了厂长的手杖,他高声叫起来:“那是我的宝石!
“不要碰!这些宝石似乎被诅咒了。”第五制止他想要拿起宝石杖的手。
“很有道理。”莫里亚蒂随口附和着,他蹲在地上,借助办公室里的爱迪生灯泡的黄光检查着地上的宝石。各种各样,硬质,浑浊少透光,和子爵夫人床上的那些一样。“我猜到子爵夫人的下场了。”
“希望这玩意没什么传染性,我记得警长偷偷拿走了几块这样的石头来着。”奥利弗一边掸着身上的灰,一边补充说。
“希望不要这样,毕竟我也碰过来着……”莫里亚蒂没把奥利弗的话怎么放在心上。如果这怪物身上的石头也有传染什么诅咒的特性,估计现在就已经有许多人变得亮闪闪的了,他站起来,和伙伴商议着下一步的计划:“凭我们自己的力量,也处理不了这些麻烦,不如全都交给警察。”
他看向奥利弗,这个敬业的记者正摊开着自己的本子往上面写着什么东西,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
他慢慢踱步出了工厂,在街边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新苏格兰场的电话。
“替我接苏格兰场,谢谢……在亨利火柴厂,这儿发生了……呃……一起怪物袭击事件。我,莫里亚蒂家的幼子,我需要警察的帮助。并且请替我转告琼斯探长,我们已经知道子爵夫人经历过什么事情了,还有,她现在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他简短叙述了一下自己的遭遇。
电话那头的回应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毕竟这个故事具有十足的魔幻色彩,鲜少会有智力正常、相信科学的人会采信。但是,幸运地,很快有警察回话:“莫里亚蒂先生……在今早的调查中我们对您有印象。我们会将您的话转告琼斯探长的。现在……请……请您保持冷静。”
莫里亚蒂放回听筒,回到了火柴厂等待警方。他靠在一二层交接的栏杆边,听着第五和杰克的谈话。有些谜团一直在他脑海里徘徊着。
“杰克,这些宝石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燕子姐姐给我的。”
“燕子姐姐,那是谁?”
“我偶尔会在小广场旁边的药铺看见她,但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琼斯警探迅速出警,他很快就带着人马赶来了。在他身后同行的十几名警员,经历了上午的调查,显得有点疲惫。琼斯警探依然是那个样子,他穿着警察的黑蓝色制服和短披风,戴着帽子,而特别地,带着一副比较厚的长手套。
奥利弗正在把他本子上工厂主的现场记录展示给琼斯,他指着一团杂乱的现场:“先生,这种宝石可能有某种可怕的传染诅咒或是疾病,我想我们应该谨慎处理相关的宝石。”
“一种宝石会……呃,传播诅咒确实令人难以信服。”琼斯警长这样回答,他不断扫视着工厂主死亡的现场。
“确实难以置信,我更愿意相信这是种传染病,不过对于这种程度的异变,我想只有用诅咒才能形容它的威胁。”奥利弗评论着,他收回自己的笔记本,在上面画了几笔。莫里亚蒂凑近了去看,上面写着:“琼斯,虚汗,脸色发白。”奥利弗把本子倾斜,明显是只写给他的。
“没关系的杰克,把你的经历告诉警长,我可以送你回家……”而那一头,杰克受着第五的鼓励,克服了在面见警长这种大人物时的谨小慎微。他简单描述着自己的遭遇,并受到了在场警员的瞩目。
“既然几位绅士这样要求,还有……呃,受害者,那么我想,也许有一些必要把这一桩杀人……呃,是你们杀的对吗……把这桩抢劫和失踪案归进卷宗。”琼斯警长开始指挥警员们记录现场,并且把凶器,散落的宝石和手杖都收了起来。莫里亚蒂悄悄留意着琼斯的背影。他正拿着手帕揩着汗:现在可已经是秋天了。
警察们的调查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就草草收场离开了。火柴厂里粘稠的寂静又重新席卷回来。
“杰克,能帮我们带路吗?我们想要找到你说的燕子姐姐。”莫里亚蒂试着露出亲和的微笑。
大概杰克早就不想呆在这个冷冰冰的工厂里了。他整饬着自己的贝雷帽,小跑着把三个大人带到了兰比尔区他刚刚提到的小药铺。“我不认识燕子姐姐,但我总在这里见到她。”
药铺老板是个饱经生活摧残的和蔼的中年人。他听到有人要来找偶尔出入药铺的那个女孩,就从柜台下面翻出了药铺的账本。
“就是这个孩子吧,她常常来我这里买绷带和纱布。她登记在药铺账簿上的名字是‘辛西娅·柯林斯,南丁格尔护士学校’。”
“竟然是个护士,看来我们的下一站是南丁格尔护士学校了,”莫里亚蒂低头看向小男孩,“你为什么叫他燕子姐姐?”
“因为她就像一只燕子啊。”
莫里亚蒂抬头看去,阳光已经彻底敛入世界的另一极。三个人约定,明天上午十点左右,也就是学校开放访客的时间,在布鲁斯贝利附近见面,一同到这所坐落于此的护士学校调查。“走路太麻烦了,”他这样想着,踏上自己回府的路,“明天要带一位马车夫来才好。”
第四节·揭幕
奥利弗
奥利弗已经回家了。他屋里的灯泡打出的光,把他伏案写作的身影映在墙壁上。而他的主编又来敲他的家门了。
门口传来了并不像早上一样急促的笃笃的敲门声。“我想这次我要早早开门了。”奥利弗咕哝着起身,很快把门打开了。
站在面前的主编依然是他的那一身正装打扮,手边夹着一卷今天的晚报。奥利弗稍稍偏头,看见那是份泰晤士报。
“晚上好,格林先生。”
“啊是的,晚上好,奥利弗……”格林先生走进屋子,俯身在桌子上摊开报纸,“今天你的调查进展如何?假如你没发现什么有意思的新闻,这个热点也值得我们一追。”
格林先生指着惠特曼的相关报道说:“这个家伙是一个极有天赋的诗人,他的诗作简直好到爆炸!”
奥利弗顺着他的手指,快速浏览了一下报纸的这个版面。
头条新闻:
为了迎接印度使节来访暨秋季面圣大典,女皇陛下的新皇冠正在紧锣密鼓地制作中。
文化版块:
新锐作家乔治·惠特曼的诗集《天使》将于 10 月4 日上午 10 时在河岸街的罗斯书店进行首次发售,乔治本人也会到场进行签售。自 9 月初在本报刊载诗作以来,乔治以其带有魔性的文风吸引了许多忠实读者。报纸随文附上了一首乔治·惠特曼的诗作。
“我只能说我的发现更魔幻一些。”他一边走马观花浏览着报纸上的粗衬线标题,一边说,“你能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种能把人变成会动的异形矿石人的宝石吗?”
“那可就是杂志上的科幻情节了。”这样的声明似乎起到了反效果。
奥利弗从自己的书桌那里拿来了工厂主那里的调查记录,交到格林手里。
“在工厂发生的变异和……呃,怎么,你想要往科幻方面发展?我应该认识几个搞那方面的伙计。”格林先生低着头,随手翻动着书页。
“这种东西可是刊不上报纸的,即便我相信你的故事,咱俩的上司,还有买报纸的绅士们也是不会相信的。”
“天呐,这可不是尼斯湖水怪之类的扑风捉影的谣传,我是当事人!还有警察局,有他们作证的话……”
“怎么着,警察们会承认,在伦敦市区里游荡着钻石似的科幻怪物?你写出来的的情节,我看啊,还缺乏点逻辑,要是真有那点宝石,估计已经被他们分了卖掉了。”
“我看,你要不就转换一下话题吧,抓住机会,采访一下惠特曼先生。我刚刚拜读了他的几件诗作,那个水平简直可以流芳百世。”
“好吧,我会考虑的。” 奥利弗躬身,准备拿起摊在桌上的泰晤士报,仔细地找找上面的其他信息。
可主编先他一步,抽出了一页报纸。“感兴趣吗?那我为你读读惠特曼先生的诗歌好了。”没等奥利弗反应,他已经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
“你是终,你是始……”
格林先生的朗诵天分显然不高,甚至让人感到折磨,但这并不妨碍乔治·惠特曼的斐然文采从诗作中溢出。那诗句极富浪漫主义色彩,充斥着对他的“天使”的疯狂仰慕乃至顶礼膜拜,带着狂热的热情,散发出——也许是奥利弗的错觉吧——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畸变与扭曲。
主编用崇敬的神情读完了诗篇。他睁着血丝满布的眼睛,嘱咐了奥利弗几句,激励他加油写作,和他告别离开了,留下奥利弗,沉浸在他的失衡又不协和的迷蒙感觉中呆立着。
莫里亚蒂
大概九点,莫里亚蒂就坐着马车,迎着高起的日头向布鲁斯贝利区出发了,对半个晚上沉浸在思考里的他来说,昨夜可并不是一个寻常的秋夜。很快,几个人都在马车上集合,车夫贝利先生正策马向稍远的护士学校行去。
第五岚从马车的座位上拿起一叠打发时间的早报,翻看着。也许她有意从里面找到什么宝石病相关的消息。她的手指在泰晤士报林立的广告页面滑来滑去,最终停留在一块并不起眼的区域。
“有了。”她朗读起来。
广告板块:
请问有认识皮肤表面长出宝石的病患的人吗?阿瑟·摩斯坦医生正在寻求治疗这一疑难杂症的协力者,地址:玛丽勒本区贝克街35号。
“我们的目的地又增加了一处。”她有点得意。
马车停在了护士学校的门前。莫里亚蒂爬下车架,走向正门。门边挂着铭牌,上面写道:“1860 年,由“第一护士”弗朗西斯·南丁格尔女士创立。”看门人迎上来,正打算登记他的信息。
“先生你好,我是莫里亚蒂伯爵家的埃尔·詹姆斯·莫里亚蒂。”
年老的看门人用有点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那么阁下是来……”
“过些日子我家里需要一位技术优秀的护理师,我想来这里聘请一位优秀的毕业生。”
他过分年轻的外貌看起来并未得到看门人的信任。“每一个毕业的孩子都有去向啦……”他摆摆手,大概是觉得莫里亚蒂看起来是个出来玩的公子哥。
莫里亚蒂接着和看门人费心尽力地解释着。他的贵族身份似乎在看门人那里吃了败仗,这个年迈者只管进门的人是否在访客名单上留过姓名。
在自己的请求被果断拒绝之后,莫里亚蒂抽出机会斜睨看向自己的伙伴。第五岚已经带着奥利弗悄悄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了,后者还和他扬了扬手里的硬礼帽。大概这两个人已经有了什么计划。
他索性和看门人找了一个话题随意攀谈了一阵子,直到两个人的身影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一段时间为止。
他回到马车上,向车夫贝利打了招呼,随意翻着报纸等了一会儿。
“我们先走吧,到玛丽勒本区,那儿有个诊所。”
第五岚
远离众人视线,在一堵不算高的砖墙后边,第五正蹲伏着。她刚刚接应奥利弗从矮墙的那头翻过来。这两位不速之客已经潜入了护士学院的内部。他们藏身在临近街道的砖楼墙下,向学院中央张望。在中庭,穿着黑衬衣与白围裙的实习护士们并没注意到他们,这些年轻的女孩子正忙碌地穿梭着,活像一只只黑背白腹的燕子。
“比起在门口舌辩,还是这种方式来的快些。”她环视四周,直起身来,向记者示意让他跟上,像个真正的访客那样,正大光明地向院子那头的学员宿舍走去,居然顺利地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奥利弗摊摊手:“女士的生活场所可不是我该参观的。”他选择留在下边,打听一下辛西娅小姐现在的位置,让第五上楼探索。
踏上这栋小楼阴暗的楼梯,第五在走廊里来回搜寻着。所幸,门口都贴着居住的学员的姓名。
“汉娜,卡罗琳,格罗瑞娅……”第五依次对照着门上的人名。她检查着每一间房门上的名字,还会进去环视里面的摆设,终于在一间宿舍的床底找到了写着辛西娅名字的皮箱。床上并没有寝具,门上应当贴的辛西娅的名字也被新学员的名字覆盖了。
第五很轻巧地撬开了皮箱并不牢靠的锁头。在皮箱里是一些旅行用品,还有几张伦敦到德里的车票和船票——已经过期了,那上面的日期是9月21号。
她又直起身来,在房间里寻找辛西娅生活的痕迹。这种痕迹看起来并没剩下多少,但她还是成功地在床铺的夹板间发现了辛西娅的笔记本。
她解开缠在上面的皮质绑线,辛西娅整齐而纤细的字体出现在她眼前。辛西娅大多时间用这个本子记录着护理知识,在近两个月的笔记中混杂进了类似日记的内容:
8 月 15 日:还有 1 个月就能从学校毕业前往印度了,但我的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即使在这治病救人的圣多玛斯医院里,能住进医院也都是有家有室的体面之人,而那些在工厂起早贪黑的孩子们,无论是被机器轧断了手指还是染上了霍乱,都不会有人能为他们支付药钱。到了印度又会怎样呢,不过又是给满脑子建功的英国军人们手术包扎。我明白的,我会选择成为护士,只不过是把目光从自己害怕看见的事物前移开了而已。无论救助了多少患者,孩子们因饥饿和贫困而无神的目光、救济院前无家可归的男女、东区与西区的巨大鸿沟,在这个城市中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8 月 18 日:多么奇妙的邂逅啊!在圣詹姆斯街的街角,穿过惹人生厌的绅士俱乐部与高级饭店后的广场高台上,我遇见了那位高洁的王子。他是埃及法老的儿子,无忧宫的快乐王子,我们相见如故,畅快地谈起天来。他理解了我的痛苦,和我一同为这不公正的世间感到悲哀。纵使被囚禁在西敏区的道路旁,他的目光却能远及东区那人间地狱般的悲惨景象。
8 月 23 日:这是第三次与王子见面了,他的关怀与勉励让我内心的障壁如冰雪般消融。当他询问我有什么愿望时,我情不自禁地说出了那个不自量力的悲愿:”我想改变现状,让伦敦贫困的人们获得幸福“。
8 月 24 日:我见证了奇迹。王子,您真的要献出您的身体去救济世人吗?我将成为您的燕子,将您的福祉送到每一位穷苦人的门前。
9 月 2 日:无尽的快乐在我的胸膛中激荡着,20 年来我从未感受到如此的喜悦,那是不计得失,纯粹地帮助穷苦者的满足感:当我把紫水晶塞到在工厂中做工的孩子手里,让他能偿还家里的债务;当我将青金石放在那个快饿死的年轻诗人窗前,看见他的眼中重燃起创作的火焰;我感到自己的脚步变得坚实,这无血无泪的世间因我行动产生了一丝改变。王子,感谢您!是您实现了我的愿望,赋予我人生的意义,您就是我的希望,我的启明星!
9 月 15 日:太多了,实在太多了……即使已经分出了那么多宝石,不幸与贫穷仍然入目皆是。王子堂皇的容貌如今已变得破损褴褛,每当他脱下铜色的外衣,露出真正的面貌时,我都因他如今的模样而泪流满面。您已经献出太多东西了!请您不要再用温柔的语气待我,是我无知的愿望让您残破不堪的啊!为什么,为什么那些油头肥耳的银行家和政客们连一个先令都不愿意掏出,却要让您这样高洁的灵魂去承担所有牺牲呢!
9 月 19 日:宝石已经分尽,而王子的身体早已辨认不出昔日容貌。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我不会去印度了,您是因为我的愿望而沦落至此的,我亦将陪伴您直到最后,我是您的燕子,您永远的燕子……
第五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把笔记本收好,其余的物品归回原位,退出了房间。
莫里亚蒂
位于贝克街上的摩斯坦医生诊所挂着墨绿色的招牌。贝利先生驱使着马车停在了这里,莫里亚蒂向他道谢,快步向门口走去。他按响门铃。很快,出现在门口的一个稍有点邋遢的中年医生就客气地把这位年轻的绅士迎了进来,询问起他的来意。
“今早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发布的一则广告信息,您说这里正在寻求帮助,”莫里亚蒂开门见山,摆出了一种郑重真诚的态度,“恰好这几天我也遇到了类似的病患,所以我想,我们不妨来交换一下信息,或许能够在这个怪病的治疗上有所突破。”
“是的是的……我最先是在我的侄女身上发现了这种怪病……”摩斯坦医生不断点着头,他的语气缓慢,带着些嗫嚅的感觉。
“她最近是不是也接触过什么宝石之类的东西?”
“是的……这个可怜的孩子收到了她的倾慕者送给她的一条翡翠项链……”
“我已经遇到了两例这样的病患,不能再让您的侄女再继续戴着那条翡翠项链了。佩戴这怪异宝石的人最后都变成了骇人的怪物。”
“是的……要是能更早听到您这样的建议该多好啊。可惜那之后没多久,我的侄女就患上了这种病……”
摩斯坦医生低下头,回忆了一阵子,接着说:“我前些天,收到了剑桥我一个老朋友的信件,谈及了一个……啊……是埃及的雕像,和什么诅咒的宝石之类……”
“虽然你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是需要强调,千万别徒手触碰那些宝石。”医生给莫里亚蒂递上了几双消毒的厚手套,“我已经用显微镜检查过了,这些宝石里,它们封存着……一些古代细菌……”
“介意给我说说你们遇到的病患的状况吗,年轻的先生?”
“当然可以。第一位是德莱尼子爵夫人,她是将蓝宝石做成了戒指,在卧室里变成了怪物,直至化成一堆宝石也没有出门,但奇怪的是那个蓝宝石戒指不见了。”
“第二位,是火柴厂的厂长,他将宝石做成了手杖,变成怪物之后完全丧失了人性,想要杀害他的员工。他皮肤上包裹的宝石让他有了一层天然的铠甲,多亏了一位女英雄才把他打倒。”
摩斯坦医生长叹一声,他端起茶杯,小口饮着茶,“一些可怜人……如果你们能拿到那些诅咒的宝石,也许能帮我……开发出解药。”
“你们可以看看我的侄女……海伦!”他朝里屋喊道。
摩斯坦医生向莫里亚蒂介绍了暂住在诊所的他的侄女——海伦·摩斯坦小姐,这位可怜的姑娘脖颈以下的部分已经感染了宝石病,靠披着长斗篷来遮掩变异的身体。
她羞怯地向莫里亚蒂打了招呼,坐在病床边,低垂起眼睛,抱着自己的长斗篷,不愿露出自己异变的患处。
“这样的病还有可能回复吗。”莫里亚蒂朝她点了点头,礼貌地把目光移开。
“我不能只用一块翡翠开发出足以针对各种病症的解药……但解药毫无疑问是可以制造出来的。”
“那你需要多少?”
“我想一想……起码需要五种。
“从我前些天刊登广告开始,只有你来找我。
“这些可怜的宝石病患者因为外貌的畸变,躲在房间中不敢出门,伦敦城的哪个私人医生能对这种病做什么呢?他们也不会信任陌生的老摩斯坦。”
“但是在这偌大的伦敦城,要找出这些蜗居在家的患者无异于大海捞针。”莫里亚蒂的手指节律性地点着扶手。
“不,不会的……我的老友的信里,提及了一种病患,称之为转化者。”
“转化者?”
“他们是被诅咒宝石蛊惑的人,在染病后,转化者不会瑟缩着等待死亡,而是性情大变,利用异形化的身体充分释放自己的欲望。这种病……或者说诅咒,只会侵染转化者特定的身体部位而非全身,因此转化者可以遮起异形化的部位行走在人群中。”一边解释,老摩斯坦站起身来给贵客倒了一杯茶。
“如果大部分患者会选择闭门不出,你也许能够找到这样的人。这些转化者会主动暴露自己的,我从信件里推测,大概他们的精神已经步入疯狂。他们不会遮掩自己的。”
“这似乎意味着我们避免不了几场恶战。”莫里亚蒂轻叹了一口气。
“但可惜我们找到的诅咒宝石已经被警察带走了。如果再找到宝石,我一定会带来你这里。”
“那就太好了,样本越多,我成功的概率也会加大。”摩斯坦的眉头舒展开一些。
看起来合作的约定已经达成了。莫里亚蒂啜了一口茶:“算一算时间,我的几个朋友也应该到了,他们知道应该找到这里,一会儿我向您和海伦小姐介绍。”
奥利弗
第五带着记者又翻墙出来了,从护士学校的后墙翻进无人光顾的小巷,这种事虽然已经在记者生涯中经历过几次,但依然使人紧张。
第五仰头看了看太阳,主动带路,向威斯敏斯特区前进。穿过惹人生厌的绅士俱乐部与高级饭店,再站上那背后的广场高台……二人回忆着辛西娅日记的描述,朝那处地方接近着。
威斯敏斯特区的圣詹姆斯街是有名的绅士街之一,有西装革履的绅士与穿着典雅裙装的女士双双从饭厅中走出,路上的行人也都衣着整洁,明显是中产阶级或者经济更好,作为一个勉强靠笔杆维生的记者,奥利弗不觉得自己的风格与此相搭配。
他们来到了一处供行人歇脚的街角广场。绿荫覆盖的广场上坐着一个乞丐,大概是在等待先生小姐们的施舍。广场中央的高台上立着一个雕像的石质基座,而基座上方的雕像已经不见踪影。奥利弗走上前去。在基座上刻着雕像的信息:“埃及王子铜像;捐赠人:约翰·莫尔教授,剑桥大学历史学院”。
第五随手掏出几个硬币,精准地投进了那乞丐的衣袋里:“对这个雕像,你知道多少?”
“嘿,谢谢了,绅士,小姐!既然你们两个在打听这个雕像,恰好我就认识知道这个雕像的来龙去脉的人……只是……嘿嘿,这点钱还是不太够啊……”
谁知道这是哪里来的新型骗术。每隔几个月,底层乞丐们的话术就会更新一次。在淡漠的伦敦,会说漂亮话的乞丐才能从爱心泛滥的小姐那里拿到便士。奥利弗想要提醒一下看上去脱离底层的小姐,但是她表现得好像称不上生疏。
“在这里乞讨,我看你不像是敢说谎的。钱能给你,但你的消息要真。”第五接着甩出一张纸钞,乞丐连忙揽进怀里,露出他那几颗残缺的牙齿。
“哪会骗您呢,先生小姐,今晚十点再来这里,你们就能见到那个人。”
走的时候,奥利弗回头,看见那个乞丐还是坐在那里,姿势没换,只是距离太远,表情看不太清。
第五节·末路
莫里亚蒂
晚上,差二十分钟十点。
三位调查者已经聚集到了一起,赶到了圣詹姆斯街角的广场打算找人碰头。今夜的月亮倒是皎洁,银光泻在无人的街道上,在路面的清土上留下一层并不耀眼的灰白。路边的污秽都隐藏在黑暗中,只留路中央底座的铜像闪着微弱的光亮。莫里亚蒂刚刚看清雕像旁边并没有人在,十来个五大三粗的帮派成员就从街道的阴暗处现身,包围住了他们。
从这些帮派成员中间,走出了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人,狠厉的眼神和手上的蛇形刺青暴露了他头目的身份。帮众给他让出了一条路,走到莫里亚蒂几人面前,在他身后一言不发,显得沉默肃杀。
“我先要向诸位做一个自我介绍。大家一般都称呼我,蝰蛇帮的“铁手”克莱恩。”这头领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慢悠悠地开口。
“在你们粗鄙地堵住今晚洒在我身上明亮的月光之前,我希望你们对这个给予足够的尊重。”
年轻的贵族还没来得及对第五的言辞表现出惊诧,就看见她已经把自己的刀握在了手里,亮出刀鞘上一个古怪的标志,这不知道代表了什么身份的徽记好用得很:克莱恩的表情明显带上了一种惊诧和忌惮。
“您就是白天那个乞丐说的人吗?”女士不卑不亢地发问。
“也许就是吧……不知道几位在这里调查那座雕像的目的是什么?”克莱恩摊开双手,用反问回复。
”您知不知道,最近伦敦出现了许多身体矿石化的人?”
“当然当然……我对此十分好奇。”克莱恩保持着优雅的微笑,以示局势尽在掌握。
“经过我们的调查,引发此类疾病的病原体就是雕像上的宝石。”第五的话在克莱恩身后的帮派成员中引起了骚动。虽然他们不敢当着首脑的面大声喧哗,但他们整齐的威胁性阵型出现了摇动,克莱恩的笑收敛了,他回过头去,双手下压,很快稳定住了身后的帮众。
“如果我的话冒犯到你们我很抱歉,但是您能和我们讲讲雕像的事情吗?”第五继续发问。
“谈话是一项交易,我想,我更希望知道你们调查这座雕像的目的,和那所谓宝石病的消息,”克莱恩抬手向几人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手下,“而且我觉得,我有进行这项交易的资本,不是吗?”
“我们调查雕像的目的,正是为了收集更多的线索。如果这座雕像对你们很重要,那么你们或许知道有一个女孩常常会拿走这座雕像上的宝石,这些宝石几经辗转到了伦敦各处,其中我们已经发现两例持有宝石的人得了这种怪病。”
“辛西娅是善良的给予贫苦者救赎的天使,我不相信这雕像会带来富贵之外的什么病。”克莱恩面无表情地扫视着包围中的三人,当视线经过莫里亚蒂,后者却发现克莱恩给每人都使了一个眼色。这句话中的“我”,显然是指他身后的帮众而不是这个冷静的“铁手”。
“我们也不希望,辛西娅的善良导致不好的结果,但是只有我们得到更多信息,才能得出最终的结论,知道这种怪病是不是和宝石有关。”第五结束了她的发言。
“这件事,同样是我们想要搞清楚的。但假如你能更加详细的阐述辛西娅的行为造成的结果,我毫无疑问,会把你们看起来迫切想要知道的、辛西娅与那个雕像的事告诉你,小姐,我以自己的这个绰号担保……那个病是怎么发作的?它与辛西娅小姐有何干系?”
莫里亚蒂一直自诩在洞察人心上相当敏锐。在帮众中有着一种对辛西娅小姐狂热的崇拜。而对于这种情绪,克莱恩保持着冷静和怀疑。
“我们发现,所有的发病者都持有宝石,宝石会逐渐使持有者感染,长出晶体组织。”
“实不相瞒,一位伦敦医生已经在着手对宝石里的病毒进行研究了。”莫里亚蒂的回答相当干脆。
“是了,这就是我所见到的……”克莱恩低声自语,旋即他抬起头,走近两步,注视着面前背景深厚的神秘女士,“我还算满意,接下来要讲的故事,就是很长时间以前的了。”
“8 月 21 日晚上,那是个难得的没有雾的夜晚,当那个女人走到铜像面前时,在月光的清辉下,我看见雕像铜质的表面像水银般流动褪去,露出黄金叶片包裹的胴体,雕像的全身缀饰着斑斓的各色宝石。那是近乎神迹的场景。
“她从雕像上取下黄金叶片,走向呆立在一边的我们,将黄金叶片轻放在我们手上,对方只是一个年轻女人,但雕像奇异的变化与她身上散发出的魄力……我们无法挪动半步。从那之后,那个女人就每晚在从雕像身上抠下宝石后,在大街小巷分发它们,持续了一个月之久。每当她离开时,雕像又会从缀满宝石的金像变为铜像。”
“多么神奇的事情,放到三天前如果有人讲这种故事我一定不会相信,但是这几天的经历不容我不信。”第五的语气轻快了一些,情报的交易已经完成了。
“但是现实确实恐怖,这些宝石已经让至少两个人丧命了。”莫里亚蒂对克莱恩的记叙不为所动,他接着补充。
“看起来你们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了……辛西娅在离开前曾询问过自己是否有可以躲避的去处,我把泰晤士河旁一个避难据点的地址交给了她。
“假如你们想要去了结这些所谓的病痛,我可以派我的几个兄弟帮你们找到她。”说完这话,克莱恩上前一步靠近调查者们,压低声音:“我希望你们能够找到辛西娅小姐,但不允许伤害她,然后,把这种疾病的存在,证明给我。”
公子哥也听见了第五“正有此意”的小声回复。
克莱恩招来两个小喽啰,小声吩咐了几句,后者沉默地站在了奥利弗身后,表达着跟从的意愿。
“那个……尊敬的……这位贵族先生如何称呼?”克莱恩转向莫里亚蒂。
“叫我莫里亚蒂就好。”莫里亚蒂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
“泰晤士河那个码头可不是一个绅士应该造访的地方……不如来陪我聊聊好了?我的兄弟们会把你的伙伴从那个地方安然地带回的。”
两个手下带着第五和奥利弗离开之后,克莱恩引着贵族来到了一家深夜依然营业的酒吧,他自己熟稔地坐上了吧台:“莫里亚蒂先生,请坐,虽然这里的酒并不那么高档。”
“不必在意我,我曾经也有过一段艰苦的日子,”莫里亚蒂这样回复道,“苏格兰威士忌,谢谢。”
几杯烈酒入腹,克莱恩变得更健谈,也似乎更冷酷了:“辛西娅。她是一个完全的天使,乃至具有圣洁的魔法。当我们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这就是我的感觉。”
“这可能就是护士应有的天分吧,让人安心的天赋。”莫里亚蒂评价。
“莫里亚蒂先生,我斗胆请教,你,是你父亲的继承人吗?假如你就是,那么你就会懂得经营一个黑帮的难处,像我一样。我的副手,巨汉格雷,是辛西娅小姐的崇拜者。这个大脑迟钝的呆子,被这样的善举感动了……不知道这是单纯还是愚蠢……
“哈,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掌控的东西,即使我没有像你一样也能感同身受……不过身为黑帮的你们竟然能够被一个女孩打动,她的魅力我确实难以想象。”
“我某一天见到他,他已经……委婉一点,变得高贵而闪烁了,尽管他着力地掩藏。他跟着辛西娅离开了,或者说是我排挤他出去的。
“怎么说呢……假如我们这些苦命人能够拿到命中的宝石,早点拿到,那么我们的生活是否会好些呢……”
“高贵而闪烁……真令人惊讶。”
“一个黑老大向贵族说这些东西还是不太对劲是吧……你就当,我这个头目,还算有点良心好了。“
“回头是岸,证明你们还不是无药可救,只是被逼无奈而已。虽然我不想打击你,但是这宝石确实给人带来了不好的结果。”
“等着你的伙伴们回来吧……这种想法,黑帮里是不应该有的。”克莱恩喝起了闷酒,不再与贵族先生搭话。
第五岚
污秽、黏腻的地面,令人作呕的臭气,体色与乌黑的河水化为一体的拾荒者们在从浮尸的上衣口袋中翻找硬币,这就是泰晤士河东段码头的日常一景。
几个人在蝰蛇帮众的引路下来到了这里。尽管路边有或是淫秽或是贪婪的目光注视着,在蝰蛇帮名号护庇下,都没敢出手。这些满溢着欲望的目光,被收敛在狭窄的棚屋和小巷之中,深埋在贫民区四处可见的如墨阴影和蒸腾的腐败气息之中。
有一名拾荒者端着盘还算过的去的吃食,向一个黑黝黝的桥洞走去。第五眯起眼睛,直到那脏兮兮的亚麻色身影消失在不远处一处隧道的漆黑洞口中。放轻脚步,半弓下身子,她靠了过去,示意后边的队员跟上。
他们沿着深邃而黑暗的甬道缓慢前进。第五一眼就看到了在黑暗中还有点点光芒反射的巨大怪物。这家伙大概8呎来高,靠在墙上,呼吸粗重。而这时前面的送饭人已经顺利通过了这巨人的守卫。
“那家伙脑子看起来不太灵光……他是靠什么认人的?”她低声咕哝。
第五对潜入方法的分析被奥利弗的贸然行动打断了。这莽夫猫着身子,贴近甬道污浊的墙壁,大概是想要从那大块头的视觉死角绕进隧道深处,但,没等他准备通过,皎皎月光就照亮了他的身形:像是个巧合,格雷用他腿侧宝石般光亮的晶面,把今夜的月光反射在了奥利弗深灰色的风衣上。
随着这巨汉相较于身体实在不显著的头颅转向这边,他晶莹身体的朝向让月光像在这贫民窟里弥散的腐朽臭气一样,在甬道的空气中氤氲了。这明亮的大汉发起怒来,他金属刮擦似的嘶吼声宣示了战斗的开端。
好在第五拿了两把刀,她从右腿把那把稍短的抽出来扔给前边的奥利弗。回头看去,莫里亚蒂已经从腰间翻找出了他的指虎,那两个蝰蛇帮众也掏出手枪——他们在惊讶中认出了巨大的宝石化的格雷,并且,在这怪物怒视着昔日兄弟的时候开始上弹。
两个持刀的敏捷者率先占据了有利位置,他们不再用黑暗掩饰自己的身形,而是用刀锋尽力刺向不受宝石保护的、怪物的脆弱关节。而格雷用身体的微微倾斜回应刺客和记者:他们的刀剑就像遇上了晶莹的罗马士兵的方盾,毫无悬念地被偏斜开,只是扬起了几缕飞屑。
巨人的宽阔身形近乎挤满了狭窄的通路,他挥起拳头,带动手臂奋力下砸,落点正是他曾经的同僚,这可怜人刚刚填充好自己燧发枪的弹药,正想着以一个狼狈的姿势滚离,可沛然的巨力已经把他击飞。他像是猝离掌控的破布娃娃,被击飞倒在墙角,在肉体和石墙的碰撞声中迎来了昏迷。
惊慌已经写在了另一名帮众的脸上。他手里的铁质燧发枪迸出火花,可莫能匹敌的铅弹,却镶嵌在了巨人的胸腹,仅留下几道不甚清晰的裂痕。
势大力沉的砸击,让格雷的身周露出了破绽。第五挺身刺击,而不巧遇上了巨人虬结的手臂的推挡。她在咫尺距离的晶面上,看见了自己反射的身影,所幸,手臂离开身前,中线不再受阻,奥利弗抓住机会,一刀刺中了下肢关节。
宝石人吃痛,他猛锤墙壁,甬道小幅度地晃动了起来,有少许的木屑和尘土,从木制的窄小窝棚和甬道间簌簌飘落。同他激烈的战吼一同响起的,是火药的爆裂声。尚且清醒的那个帮众,正用颤抖的手清理着枪管,可惜宝石表层微不足道的损伤才是枪弹制造的伤害上限。
第五还在巨人的庞大身躯边周旋着,她轻盈迅捷的影子大概是引起了格雷的重视,现在她几乎找不到可供出手的恰当机会。劈砍,推挡。角度不够刁钻、出手不够迅捷的攻击,只能在厚重的宝石甲胄面前折戟。
好在,下肢的伤口正限制着巨汉的行动,持续地为他带来着痛苦。现在宝石巨人浑身的宝石已经斑斑驳驳,身上淌流着暗黄的体液,他倚靠着甬道的墙壁,用摩擦似的刺耳声音怒吼着。
这一次,他挥拳砸向奥利弗。年轻的记者踉跄的离开巨汉的臂展,闪身到战斗的另半块战场,让格雷迎上燧发手枪的枪口。子弹收效甚微,可注意力受其吸引的格雷,并没注意到他身后第五的刀锋。
一记相当完美的背刺,这是第五给自己的评价。短刀被留在了格雷的钻石甲缝里,随着这巨人一同战栗着倒下,刀柄的片状流苏像飞扬的胜利旗帜。
“你赶快带你的弟兄去医院,这里我们能应付。”第五用释然的疲累口气这样吩咐。她拔出自己的短刀,掏出手套戴上,蹲下身子,在巨汉的身上摸索。便士,五个……有了。
这巨汉的心口,挂着一枚璀璨的黄金叶。
“接着走吧,”第五一边把所得的珍贵战利品收进纸包,一边对着刚刚把掏出便士,安排几个拾荒者把同僚送离这里的帮众说。他看起来挺称职的,坚持要跟着队伍行动。
奥利弗
从战场,扶着墙壁行走,不多时就到了甬道的尽头。那昏暗煤气灯照明的房间中,有一个女子坐在地上,她的衣裙满是脏污,头发蓬散着;在她的身边是一个用亚麻布裹着的、一人高的物体。大概是那失踪的雕像了。
“是来送吃的的人吗?谢谢您,请把盘子放在那边就好,酬谢已经搁在那里了。”这邋遢的女人呢喃着。奥利弗低下头。他脚边落着几枚硬币。
“你是辛西娅吗?”第五发问。
这个颓丧的女子抬起头,似乎辨认出他们的衣着并非拾荒者,她迅速瑟缩了起来。这个女人无神的瞳孔因恐惧而张大,她转身紧紧抱住亚麻布包裹,嘶哑的话语中带着哭腔:“请你们行行好,请你们离开!他已经,他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
“我们不是来向他寻求什么的,我们找的是你。”
“不……请你们离开……”辛西娅低沉地呜咽着,哭叫着快乐王子的名字。
第五低声叹气。
看上去辛西娅并非处在可以交流的状态中。经历了一番波折,制住其实已经虚弱得不再挣扎的辛西娅小姐,这支队伍把该得的战利品,宝石人和亚麻包裹一众物品,搬了起来,抬回了出发点。他们的贵族朋友,并短暂的酒友,已经在那儿等待着了。
所有人重又汇集在了快乐王子的雕像基座旁边。奥利弗放下格雷——这个壮汉的宝石身体很快被他的兄弟们遮掩了起来——还有亚麻包裹和辛西娅。
辛西娅瘫坐下来,蜷缩在雕像仅剩的底座下的平坦处,灵魂出窍似的,睁着空洞的眼睛,盯着远处的雕像喃喃自语。她的身上沾染着河边的淤泥,护士制服破破烂烂,像一只遍体鳞伤的燕子。
奥利弗摊开自己的笔记本想写点什么,后来又合上了。作为新闻,这太离奇,作为故事,又显得太冷酷了。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第五抿着干裂的嘴唇。她的精力消耗得太多了。
“这种善良,从来就没什么好报。”克莱恩冷静地讥讽地自语,“带着辛西娅小姐走吧,还有这个该死的雕像。”
小队行至路口,正搀扶着辛西娅行走的第五岚往地上啐了一口:“被利用了……但没什么办法。”
她把手里装着黄金叶的小包抛给公子哥:“我会带着辛西娅回家,给这女人做点清洁,理理头发。至于两位绅士,就麻烦你们把这东西交给摩斯坦医生了。”
第六节·对峙
莫里亚蒂
伦敦十月二日的清晨如往常一样没有鸟鸣。莫里亚蒂摆脱自己的困倦,把身子在革面车厢座椅上调整了一下,捋了捋自己的风衣下摆。车厢外,驾驶座上吸烟的贝利先生和已经同车夫熟悉起来的记者正相互问好。
“第五小姐呢?”奥利弗拉开门跳上车厢,直接坐在了莫里亚蒂身边。
“这个时间,她应该在治疗室头痛辛西娅的康复问题了。我为她给巴沃先生写了一封介绍信。”
“巴沃先生,那个麦斯麦大师?我一直想采访他来着,说实话,我有点……怀疑催眠术对于心理疾病康复的积极作用幅度……”
“巴沃的医术在贵族中还是颇受推崇的,同样出名的还有同他合作的科茨沃尔德的那家水疗馆……总之这些事情第五会安排好的。贝利先生正驱车赶向摩斯坦诊所,我们在那里商讨进一步行动。
“我还想再确认一遍,你确信在夫人失踪的那个房间里,琼斯把某个东西收进了衣兜?”
“当然。”
此后车厢内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直到贝利呵斥着马匹停下,来为两位开门。
摩斯坦医生比起几天前同他们见面的时候,看上去更老态了,但看见他们的身影,摩斯坦又蹙起了笑纹。没等自己把外套挂在那杆橡木衣架上,莫里亚蒂就掏出早包在大衣内侧的黄金叶的包裹,递交到摩斯坦手上。
“这是我们最近找到的同样会使人转化的金叶,或许对您的研究有帮助。”
“这就是又一个诅咒的载体啊……”研究进展的欣慰并未抚平摩斯坦的忧虑,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侄女海伦,恢复了平静的神色。看上去寄住在阿瑟的诊所的海伦小姐的病情再度恶化了。她身上的宝石肿块从胸口继续向下蔓延。她沉默地坐在病床边,感激地注视着两人。她的两臂收在胸前,睫毛轻微地抖动着。
“真是太可怜了,”莫里亚蒂低头躲开视线,“我们会继续尽力寻找载体的。”
第五岚
巴沃先生的治疗室里,并没有多少医院的令人生畏的气息,这里更近于一个沙龙式的聚会场所。第五端坐在在松软的沙发椅上,听着巴沃的诊断。在桌上,散发着栀子花香的纸笺里,写着城郊的农庄和几处水疗机构的宣传内容。
巴沃医师的信誉和医术大概就体现在这间房子里。至于他口中的磁力,睡眠,星灵体等一众晦涩难懂的术语,都构成了在这个温馨房间中令人信服的舒适曲调。
“大概就是这样。医生,请你帮一帮这个可怜的女孩。”听闻了巴沃对麦斯麦术原理、作用和治疗前景的大段阐述之后,第五小姐隐晦地交代了辛西娅的经历,把使这位小姐康复的希望寄托在了巴沃身上。
“她的情况很复杂……不过请放心,我曾多次遇到过这样的人,声称自己遇到了无头的骑士……或者是女巫……我会尽力的……她的情绪,大概明天就会舒缓下来。音乐,美食,熏香能够安抚一个灵魂,女士。”巴沃医生捻着自己的八字胡,显得尽在掌握。大概这是心理医生的职业素养,把一切事情描述得让人感觉简单轻松。
但城市另一头,医生诊所里谈论的内容就不那么轻松写意了。当第五交托了她的病人,从治疗室离开,和两位伙伴在摩斯坦诊所门前的马车旁相遇的时候,攀进车厢的两位绅士已经将话题谈到了杀人越货的可行性上。
“我已经提到了,如果琼斯先生不凑巧,昧下了夫人那颗可疑的原初的蓝宝石,他很有可能感染了古代细菌,更别说工厂主的手杖也被他拿去作了证物。不管是调取,偷,抢,乃至和琼斯打上一场,为了获取宝石,我们都得和他走上一遭,”莫里亚蒂用食指点了三下扶手,跷起腿,整个人半靠在车厢椅背上,“我亲爱的奥利弗,你该不会忘了我的家族的发家手段了吧……哪怕……那也是为了伦敦城民众的基础利益。”
“是,是,《大伦敦警察法》,琼斯违的例已经太多了,但我还是接受不了衮衮诸公对人命的态度……诚然我们需要用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来获取我们想要的东西,但是……”
“我建议采取一个折中的手段,比如虚假的交易?先把琼斯警长请出来摸摸他的底细,总得先知道宝石的下落才行,在那之后再做小偷小摸……”第五拉开厢门,迎着两位绅士的目光,露出一个狡狯的微笑,“灰色区域,是侦探手段……贝利先生?”
接到命令的车夫催动了马匹。窗外的景色随之在清晨的薄霭中摇曳起来。同一片高阳的辉光下,在霾雾里行走的人影比起前几天,更加稀少了。在路边兜售炸鱼的小贩,街头的摄影师,马车夫,更难见到。伴随着茫茫雾霭的,只有单调的马蹄声和轮毂声,却带来了一种令人心慌的寂静。
莫里亚蒂
最终马车在一家废弃的厂房旁边停住了。
“那么我们就用新宝石线索的名义把警长骗出来吧。”莫里亚蒂掏出几枚驳杂的宝石交给伙伴布置,跳下马车径直走向街边的公共电话亭。
随着接线员一阵忙碌,电话接通了,但接电话的警察看上去并不积极,或者说有点懒散:“新苏格兰场,什么事?”
“请给我转接给琼斯探长。”
“我得提醒你,琼斯先生已经升迁了,你得叫警督。”失真的电流声掩盖不了电话那头不耐烦的语气,“他可不会随便为了什么事出马。”隐约能听到他在嚼着什么东西。
“我让你转接给他,我有重要的事情。他一定会很感兴趣。”
“杀人,绑架,这城市里重要的东西多了去了,可不是每一件都值得让大人物被打扰。”对面的警员轻蔑地发出了一个鼻音,“到底什么事?”
伦敦的警员素质下降得太厉害了。不拘一格地任用各种市民,只能让良莠不齐的混账滥用警员的职权,败坏波比盔的尊严。这样的流氓,适合用更加轻蔑的语气驳斥。
三句詈语,一次高调的宣称。莫里亚蒂高傲地宣布这里有着琼斯必然想拿到的东西,这一下子镇住了这个吊儿郎当的警察。“呃……我不知道会是这样……我会转告他的。”
奥利弗
琼斯警督的马车来得很快。
当他从警局的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奥利弗为他更大的派头和更加精致的警服撇了撇嘴。这位新任的警督捋着自己的打法复杂的领带,抬头盯着请他来此的人们:“怎么又是你们几个?”
他右手拄着那根镶嵌着紫晶石的拐杖。那可是证物啊,既然它被这样违例地保管着,那大约警察局里的混乱与腐败、司法系统的聋瞽盲目,一定可以占满报纸一周的头条了。
他身后是几个随行的警员,他们披着短披风,带着侦查案件的工具,马车停稳之前,从其中传来的赔笑和奉承的声音,想必就出自他们之口。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事情?”琼斯警督有点不耐烦地询问作了虚假要约的莫里亚蒂,“你可是用贵族的名誉向我担保着啊,你想给我点什么?”
“别跟我打哑谜,既然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马上亮出来,警督的时间,比你们这些闲人的,可珍贵多了。”
第五用目光示意他手里握着的手杖:“我们想要和您谈一笔生意。”
他抬起自己的紫水晶手杖,戏谑地看了看其他人:“好啊,但你们最好担保这值得我浪费的精力。”
“先生,相信您一定听说了,最近女王陛下正在筹备她的新皇冠。”
“当然了,这是全英格兰的大事。”
“如果要说有什么东西和新皇冠最能配套,那肯定是一根用完美宝石制成的手杖了。我们想要买下您手中的这根手杖,用来献给女王陛下。”
“怎么,你们几个……我看看,记者,侦探和贵族子嗣也要在女王陛下面前赚一个声名吗?”
“那当然是这位莫里亚蒂爵士。为求权势,政治声誉的累计当然要步步为营。”
琼斯掂了掂手杖:“也好,这手杖如此醉人,你们打算用什么样的价码拿去呢?”
“关于价钱,我们能否换个地方细谈呢,我想这根手杖,似乎不太应该在其他警员面前被公然交易,不如我们请您喝杯咖啡?
“当然了,我很乐意。此事当然要在僻静的地方详谈。不妨几位在下午来我的住宅再叙。”
第五岚
一行人如约在下午叩响了琼斯府邸的门环。仆人将几个人带进了琼斯的书房。这间书房看起来相当豪华,除却中央的洛可可式的华美书桌和靠墙安置的书架之外,还铺着厚厚的地毯——大概是印度贸来的做工精细的佳品。
这里一片静谧,仆人离开并把门带上之后,屋外仆佣的扰杂的声音都消失了。
“探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不妨您先提个价钱,我们再来讨论。”
“我想你们知道,这手杖的美的让人心醉,它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几位先生女士,我现在已经成为了警督,我对金钱并不那么感兴趣。”
“我们都懂,但是先生,如此美丽的手杖,只有女王陛下才能有福消享。在我的家乡有一句话,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第五顿一顿接着说,“意思是说,草民并没有罪过,但是怀揣着宝玉便有了罪过。试想我们这些草民如果拿着这样的宝物,迟早会被人盯上算计。所以,不如将权杖卖给我们,我们交给女王陛下。”
“是吗?”他饶有兴味地向第五走近了几步,直视着她的眼睛。
这是一种轻蔑的、刻薄的、冷淡的眼神,在那其中所夹杂的不屑,并不像是卖家对买家的,也并非高位者对低位者的,更像是……
琼斯的长风衣的袖口被一丛丛纤细的冰蓝色晶丝刺穿。这些晶丝像疯长的菟丝子,缠上第五的手臂,在她作出反应之前,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琼斯的眼神是自以为是的捕食者的眼神,带着一种寄生虫对寄主的讥嘲。
第五下意识地矮身前扑,想要突过琼斯的左前方逃开晶丝的包围,可是飞扬的晶丝如同海底飘飞的海葵,转眼就将这位敏捷的游鱼包覆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几束晶丝扼住第五的喉咙,其闪亮的锋锐的前端迅速盘旋着伸进了她的鼻腔和耳道。
一种尖锐的剧痛在危机感到来的同时就在第五的脑髓里爆发了。她痛呼出声,试图抬起手臂,但猎物的奋力挣扎并未起到理想的效果——她手臂上集束的晶丝比剧痛下的肌纤维更为坚韧。好在这份折磨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奥利弗的飞扑打断了琼斯的钳制。他用身体把纠缠着第五的怪物撞离书桌,抽出她的短刀挥起一个凌厉的弧度,把大多数晶丝切断,留下第五倒在书房厚实的地毯上,踉跄地扶着桌沿起身。
记者已经同怪物陷入了缠斗。琼斯像个拳击手一样,用双拳护着两颊,手臂上肆意疯长的晶丝像拂尘一样朝奥利弗鞭笞过去。晶丝折断对他一点没有影响,因为从他手臂上生长出的部分已经比刚才的偷袭还要长了,这些晶丝攀住奥利弗用来抵挡的匕首的锋刃,大力向他左侧摆动。奥利弗任它缴械,松开刀柄,趁着警长在右侧的空挡,一拳打在琼斯的肋下。这一拳把琼斯正在口边的嘲讽打回了肚肠,他趔趄着后退了两步,迎来了他意料之外的一记金色的闪光。
那对黄铜指虎套在公子哥的手上。他翻越书桌,两步就贴近了琼斯,从侧后方瞄准警长的后脑勺擂了一拳。围攻之下,琼斯的情态捉襟见肘,破绽频出。当他用晶丝逼退莫里亚蒂的时候,第五抓住机会,用自己的长刀刺进了警长的肚腹。刀尖斜向上排开晶丝的空隙,掠过肋骨的下缘,直刺进他的右肺。琼斯颓然地吐出了几口血沫,然后死去了,他的双臂砸在地面上,尽管铺着地毯,还是碎成了块块宝石。
奥利弗
“这很不妙吧,”记者先生喘着粗气,仍然在从战斗中恢复着体力,平复着心态,“虽然他已经转化成了怪物,但,警长毕竟死在与我们的会谈里……”
琼斯缺失了一对手臂的尸体正安静地躺在房间里,从下腹的伤口只流出了很少的鲜血,把地毯的绒毛粘连在一起。
“嗯,确实要做一些伪装工作……”说这话的女性已经戴上手套猫下了身子,熟稔地翻起了琼斯警长的随身物品,一眨眼就从他的长裤口袋里拎出了那枚珍贵的蓝宝石戒指。莫里亚蒂先生也靠在一边,手里掂着从一进门就靠在书桌一侧的紫晶石手杖。
“二位……你的事务所和莫里亚蒂家族,真的只经营正经生意吗?”
“诚然如此,”莫里亚蒂用一种审视的眼光观赏着宝石的星刻面,对着桌上的爱迪生灯泡转动着角度,体味手杖的游彩,“我建议你暂且抛下死板的正义理念。琼斯警长是在十月二号突然升任警督的,我猜这不是正常调动。再者,以他这个人的品行,想必有不少黑料。”
“看来我得入乡随俗了。”奥利弗耸耸肩,直接坐进了书桌背后属于琼斯的华星格尔椅,开始检视书桌上的资料。少量的私人信件,行政报告——看来琼斯偶尔会把家里的书房当作办公地点,还有几份案件的卷宗。
他拽了拽隐藏在书桌底的一个小抽屉:“锁了。也许第五小姐能来搭把手?”
奥利弗让开位置。第五走到近前蹲下身子,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一根铁丝,似乎是在锁孔里滑动了两下。然后抽屉就被安静地打开了。奥利弗接过第五递来的、抽屉里存放的那个小册子。
“是账本,我估计是受贿记录之类的。放在这里的账本一般都是这种用途。”女士这样向记者解释。
“不愧是侦探社优秀员工——别那么看我,我猜的,”记者接过账本调侃着,翻开自己的记事本誊抄一些关键信息,“莫里亚蒂先生,你在书架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莫里亚蒂
“几篇卷宗,”莫里亚蒂拿下一份案宗翻开,“有几篇是关于宝石人的,德莱尼子爵夫人的失踪案也在……我猜警察局的相关卷宗都被警长先生拿到这里来了,咱们遇到的工厂主事件的卷宗应该也在这里。让我看看这篇……记录了一个死在街道上的宝石人,这个家伙身上穿着肮脏的病号服,尸体是被巡逻警察发现的。”
“这是兰贝斯街的案子,那附近有家疯人院,死者的灰袍子就是疯人院的衣服,现在警方还在交涉和推卸责任阶段,还没进行下一步行动……琼斯完全是个坏种,不少罪证都在这里,虽说大家早就知道了吧,不过我还是希望我们能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侦探小姐有什么建议吗?”
“我准备好了。我能化装成警长在周围的人们前边露个面,做做戏。”第五结束了在自己脸上的涂涂抹抹,披上从房间里翻来的另外一件警察制服,立起衣领,把琼斯的警官证明攥在手里。
“你们二位还好吗,这种场面对你们会不会太过刺激了?”
“我大概没问题。尽快远离这里或许对我的胃会好一点?”
“但我的确有些,我毕竟……还没有那么熟练。”另一边的记者誊抄着账本的关键记录。
“现场不用特意伪造,只需要拖延一点时间,让民众的注意力转移到琼斯的黑料上就可以。我先送你们出去,然后去周围的商店露个脸。两个街区边的路口见,二位。”她示意两人跟上,随后推门出去。
很快莫里亚蒂就在街角看到了女士的身影。现在他们重新集合,仿佛重获了无辜,走在街上,迎接着伦敦肮脏的街道上投来的一束束目光。好在这些目光只是关注他们的衣着身份和财产,并不关心这样三位年轻人过去几个小时里的经历。
“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调查,不是么?”多事的十月二号,但好歹也打破了几十年贵族的单调而慵懒的生活、惊悚而珍贵的十月二号。
“事情确实不少,你们有什么打算吗?我想去看看辛西娅怎么样了,医生说明天她有可能恢复,但治疗说不定会有更迅速的进展呢。” 记者思索着,双眼失焦,沉默地跟从贵族少爷的脚步。
“刚才在琼斯的家里,你们也看到那些案宗了:疯人院附近曾经出现过那种宝石。那兰贝斯街就是我们下一步要去的地方,”第五岚一边按摩着勒出瘀痕的小臂一边随口附和着,“但是我现在只想去吃一顿美味的晚餐,然后把宝石交给摩斯坦医生……等等,大家注意。”
第五岚
“不要回头,我们被跟踪了。现在左拐,进那条街,也许……我们能埋伏他一下。”
似乎注意到自己的跟踪被发现了,从他们身后另一处小巷里,走出一个高个子男人来。他带着平顶的黑色丝质礼帽,披着一件深灰色的披风,那披风的襟处坠着暗金色的领针,披风下面是与苏格兰场略有差异的制服。这人年纪不大,留着不长的胡须。他似乎不是特别介意自己不礼貌的跟从被别人发现,带着一种谦谨的微笑自然地走到第五身前。
“阁下是……”第五的眼神逡巡在这人的手掌和腰间。
“你们看起来比我所设想的更加出色。”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身份证展示给警惕的女士。“情报署,爱德华·德里克。”
“呵,”第五扯扯嘴角,发出不怎么高兴的嘟囔声,她的手搭在了匕首的刀柄上。“罢了,离谱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放轻松,女士。这本证件可以代表很多东西。我认为我已经足够坦诚了。这种直白能够得到你们的友谊吗?”
“那么,德里克先生有何贵干?”第五放下手。
“我知道你们最近在调查什么。事实上,我是来提供协助的。这不是什么秘密——我估计你们都知道了,有许多贵族因为宝石病出了事。”
“确实如此,我们已经和好几位丧失理智的宝石怪人交过手了。”
“是的,你们的壮举我都在卷宗之中看到了。为了……我的不便声明的任务的完成,我希望得到你们对这些病症的情报。”
“恕我愚昧,德里克先生,”莫里亚蒂插话,“您的证件毫无疑问是正品,制服也绝非造假,但我确实没听说过,这个情报局是什么机构?”
“你要知道,除了我们编制内的身份作鹰犬,有些人还会需要……几副手套。情报署是前些年在统计调查处的基础上建立的——这可是机密级别的消息了。”
第五岚拽着公子哥的外套下摆退了一步,“算了算了,这些事情我们也不感兴趣,你说想要获得情报,那么对应地,我们能得到什么呢?”
“的确,别绕弯子了,我们还是谈点现实的事情吧。”从记者的表情来看,他不怕皇家公务员。
德里克摇摇头,作出一个略有困扰的表情:“好吧好吧,看起来我不适合寒暄,也不适合谈判……你们的目标我们已有掌握,保罗·雷恩院长先生是吧,情报署已经注意到他了。
“新官上任那段时期他还算勤勉,改革了一些过于野蛮的治疗方法,我还期望着哪一天在学界看见他的专著……可惜他妻子的死毁了他……”虽然措辞和语气稍带惋惜,但他依然噙着笑。
“啊,呃,是的。”第五向莫里亚蒂使了个眼色,但这个不解风情的贵族并没理解她的意思,只以疑惑的眼神作答。
“而奎警督一如既往地尽职,可惜就是太讲……程序正义,是这么说吧?”
“对,没错。”第五扯着嘴角点头。
“这些恶心的变异者就像是从腐肉里萌出的蛆虫一样宣泄着自己的欲望。肃清他们也是伦敦的诉求。”德雷克把双手交叠在一起,期待几位调查者的反应。
“所以不请我喝口茶吗?”三人充分交换过眼神之后,德雷克慢悠悠地开口。
“当然了,您请跟我来,我们找个地方详谈。”
第七节·施工中
“随后我们就找到了这位叫做辛西娅的少女。她不知怎么得到了这些宝石,并且出于好心将这些宝石分给了穷人,在那之后的各种机缘巧合作用下,这些宝石又到了他们现在的主人手里。
“而这种疾病似乎可以治愈:玛丽勒本区的摩斯坦医生提出了一种思路,所以我们正在搜集宝石,来协助摩斯坦医生的研究。”
第五合上记者的记事本,把这份一手资料还给了奥利弗。她向德雷克耸耸肩,表示自己已经完成了叙述。
“我大致明白了。一旦结合了情报署已有的资料,事情的脉络就很明晰了。几位很快就会看到情报署的诚意。如果在解药的研发和推行上有什么障碍,情报署也会提供帮助。”德雷克盯着桌上的菜肴,随意地抛出承诺。
“但是,既然政府已经注意到这件事情了,为什么不派出军队去镇压呢?”
德雷克抬起头,露出一种政客特有的、推卸责任时宽慰的微笑:“军队的镇压在大典前夕发生在伦敦,而弊病出在贵族中间,瞧啊女士,这会让大英颜面扫地的。内阁怎么可能会批这种条子。谁也担不起做这事情的责任。”
“啧。”奥利弗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词总结了这段太极。
“我得提醒记者先生,这里的谈话可是不该上报纸的。”
“我们很明白自己的立场,先生。”莫里亚蒂一边挥动着刀叉,一边用同德雷克近似的假笑回复。
“所以我们有资格获知贵署的下一步行动吗?”
“这就用不着记者先生的跟踪报道了,如果院长先生拿着宝石,那么他就会顺利地以贪污罪和谋杀罪入狱的。这可不是栽赃陷害:情报署拿着详实的证据。”
“这样说的话,离摩斯坦的要求就只剩下最后一块宝石了。”
“德雷克先生,我们要怎么联系你呢?
“我会找到你们的。”
“行吧,政府的人总是这样。”
“记者,女子,和贵族先生,目标很大不是吗?”德雷克用餐巾卷在手指上,擦了擦嘴。
“看来贵署对我们是了如指掌了。”
凌晨四点半,记者被吵醒了。门外传来了沉闷的敲门声。门外的人重重地锤击着门板,用一种略低沉的嗓音喊着奥利弗的名字。这是报社主编格林先生的声音。不知道他是睡得太晚还是起得太早。
“这是凌晨还是半夜……怎么了,找我什么事?”奥利弗咕哝着起身。
“奥利弗,是报社的事,我们得尽早去参加惠特曼先生的新书签售会。
“啊,现在吗?”
把手刚刚转动一圈,格林先生就挤了进来,拿出他一直夹在腰上的惠特曼诗集。他披着外套,衬衣系错了扣子,却精致地穿戴着领带。他眼睛里满是血丝,眼白已经染上了缺乏水分的浑浊的黄色。
“惠特曼先生的采访和诗集……非常重要。这关系着报社的存亡啊。我们越早去,就越能占到先机。”
“啊哈哈,当然了,你等我收拾一下,披件衣服。”记者赔笑着应对状态诡异的主编先生。